“五十之年,只欠一死”,这是一封遗书开首的前半句,用词铿锵决绝,语气义无反顾。遗书开首句即如单刀直入每一个默念者的心脏。前几天我读到它时,正是在一个醉酒后的午夜时分。五十年之词瞬间拉拢了我和大师的阅读距离,但只欠一死之说却又让我满脑震荡、醉意全无!
那篇祭奠大师逝去九十周年的怀念文字写到,九十年前的6月2日午日,一代大师王国维先生奋身一跃于颐和园昆明湖鱼藻轩前。尽管湖水甚浅不足以埋没其身,尽管遗书都未遭湖水浸透而清晰可辨,但遗憾主人却并没因此得救。在入水二分钟即被发现并获捞出的情形之下,大师早已头触湖底、口鼻衔泥而作古。旁人惊诧万分,概惟其去意决断、用力勇猛可释也。观之死状,正是遗书所述“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的悲怆注脚。
以当下人的年寿观念看,五十之年,只是人生年过半百的中途岛。不错,五十知天命,大部分人到此都大局已定。前溯,经而立之拼搏、不惑之坚守,成果硕然而藉慰。后望,临耳顺花甲、告老怀乡之接踵,人事必经而坦然。当五十之年而犹奋发图强者鲜也。这是一个已然接受命运而气定神闲的年龄段。所谓五十年前卖身,五十年后赎身。年过半百立基于此,才不枉天年一遭。何况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个赖字足可道尽人间忍辱负重、苦辣酸甜啊!因此绝少有人会拥有大师那般只欠一死的冲天豪情。难道勘破红尘的大师欲以一死的慷慨达成天命的圆满?
纯粹从人生事业成就看,大师当然是有足够资格以五十之年谈生论死的。他的人生三重境界在五十之年恐怕早已实现。欣慰于当时及后世更多的人将大师的求死和他的品节殉道联系在一起,以为他是在以死捍卫他的人生境界。只是从我们常人看,这样子的以死明志也是太过悲情和不解。幸亏遗书开首的后半句,“经此世变,义无再辱”,仿佛正道出了大师不堪世道种种辱没在五十之年即求速死的愤然。原来这个欠字隐显了这个世间处处逼仄的实实真相,原来大师绝不能做到忍了眼前的苟且却把眼光投向更诗意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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